中华传统武术文化中两个具有代表性的项目太极拳和中国式摔跤正在法国和周边国家乃至北非国家传播，已经融入当地社会生活。开展最广泛的太极拳和历史最悠久的中国跤能在巴黎扎根、开花，离不开原上海摔跤运动员、教练员袁祖谋长期付出的努力。前不久，笔者在巴黎观看了第十四届巴黎杯中国式摔跤暨手搏国际邀请赛，与组委会主席袁祖谋多次交谈，更全面地了解到中华传统武术文化是怎样在巴黎传播的。而这，正是符合“中华武术走出去”战略的成功案例。

第十四届巴黎杯赛成功举行

第十三届巴黎杯中国式摔跤暨手搏国际邀请赛是2018年举行的。几年疫情的影响，自然也冲击了这一比赛。比赛组织者2020年曾准备办赛，没有实现。时隔6年，第十四届克服了诸多困难，终于成功举办。

本届比赛，有中国、法国、意大利、比利时、葡萄牙、希腊、波兰、马里、阿尔及利亚的150多人与会。

5月5日是比赛第二天。首日进行了预赛，产生了进入决赛的选手。上午8点多，位于巴黎第十一区的雅皮（Japy）体育馆里开始热闹起来。

工作人员把头一天使用过的赛会横幅、会标等挂上。这是袁祖谋请原易功夫网负责人熊炜在上海订制的。熊炜也从上海来帮助做比赛组织工作。

裁判员在体育馆原有垫子上用一种胶带固定一块圆形薄垫子。薄垫子由袁的早期优秀学生让.多米尼科买来。多米尼科2003年曾在北京延庆中国跤国际邀请赛上获得第一名，成为这次比赛冠军中惟一的白种人。他掌握多种技术动作，包括高难动作，受到中国跤专家的赞扬。

赛场上，运动员开始捉对角逐。比赛中间，穿插进行了表演。太极拳表演人数最多，表演者都是法国爱好者；三名少女表演了中国跤基本功；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学生表演了新创项目二人隔网对抗的“太极球”和动作与舞彩带类似的单人“中华武龙”。

  (中国式摔跤比赛)

手搏（跤术与散打结合）、中国式摔跤、相搏（跤术与太极推手结合）共16个级别的名次依次决出。

应华东师大方面要求，由该校一位连获两年全国大学生太极推手冠军的学生与东道主一位年近半百的教练进行友好交流。双方各胜一局，裁判员举起两人各一只手，判定平局。

今年是巴黎奥运会年，也是中法建交60周年。这届比赛受到巴黎市政府的特别重视，被列为2024 巴黎奥运会期间的巴黎文化体育展示活动之一。袁祖谋把这届比赛喻为“巴黎奥运会红花旁的绿叶”。

（巴黎市政府提供的奖品）

与往届一样，市巴黎市政府提供的奖品政府为赛会提供了场地、奖杯、奖牌。比赛结束后，巴黎市政府的市政厅长官卡兰.济阿迪（Karim Ziady）（相当于首都体委主任）为优胜者颁发了奖杯。体育馆所在的巴黎第十一区体育官员也参加了颁奖。袁祖谋谈到，组委会特别邀请4名法国国家级武术散打裁判员参加裁判工作。他们分别担任主裁和边裁，对竞赛的可操作性极为赞赏。

   （组委会提供了水果、饮料、盒饭)

受几年疫情和国际关系变化的影响，能成功举办比赛不易，参赛也不易，仅从经济而言，食宿交通自己承担，如远道而来需不少费用。曾报名参赛的瑞士、巴西队没有成行；北京一支队伍原有意参赛，也没成行；有的队因故缩减了人数，如意大利、葡萄牙、马里队。

为各队领队颁奖后合影（右三为巴黎市政府体育主管卡兰.济阿迪）

最值得一提的是马里队。马里共和国是西非一个内陆国家，曾是法国殖民地，国家比较落后。该队原想派5人参赛，但到开赛前一天才拿到签证，机票价格高了很多。于是，5人的经费集中给教练和一名优秀少年用，就这样还不能直飞，只能绕道摩洛哥。师生二人晚上7点多赶到赛场，首日比赛已结束。忙了一天的袁祖谋正想休息一下，接到电话，深为他们执着参赛的精神所感动，立即到赛场迎接。天已太晚，不便找酒店，只得带他俩乘出租车到郊区的家里安顿下来。翌日，16岁的小队员杜姆比阿.莫哈默德与来自法国诺曼底的一个少年选手展开较量并获胜。

笔者曾采访过几届比赛，这次没见到屡获冠军的法国女队员阿德西娅。她是一所弱智儿童学校的教师，也是袁祖谋最优秀的女学生。一问才知，她患了严重眼疾。不过，经她训练的一位女士身患乳腺癌，仍前来担任志愿者。与历届相同，所有工作人员基本上都是袁祖谋的学生或学生的学生。

(志愿者和礼仪女孩)

从1992年的首届到如今已历经32年，从冠名的巴黎市长杯到巴黎杯，从比赛项目中国式摔跤到中国式摔跤暨手搏，这一国际邀请赛成为展示中华传统武术竞技魅力的窗口，也成为全世界武术爱好者继承传统、创新发展和实践颇具影响力的平台。

武术文化怎样融入西方社会？

中国武协和亚武联前主席徐才，在主管武术前就再三呼吁：把武术推向世界，献给世界。如果说，这是一位领导者的远见，那么，袁祖谋则是不自觉地走上向海外推广武术的道路。

他于1985年独闯巴黎，先是在朋友家干活，半年后打工洗盘子，10个月后攒了3万法郎（汇率与人民币差不多），便想如何发挥自己的特长。

从1987年开始，他一边教一些华人子弟练跤术，一边向主管武术协会的法国空手道协会毛遂自荐，希望获得执教武术的资质。

他想买跤衣，跑到一家体育用品商店，仅有柔道服。于是，他花3000法郎买布，在朋友家裁剪、缝制，解决了运动服装。认识了店主后，他教其女儿练太极拳，经多次接触，中国跤的价值也得到他们高度认可。店主出资于1989年为袁祖谋出书，书名为“摔跤 LE SHUAI-JIAO”，印了5000册。不过，应其要求，加上了一些跤术本没有的打、踢动作。此书当时定价35法郎，近日，有人在亚马逊网上看到，价格已是87欧元（相当于680元人民币。）

坐落在巴黎凡尔赛宫和圣日尔曼昂莱中间的拉塞莱.桑特-克卢青年之家有一块20多平米的场地。这是袁祖谋“起家”的地方。他在这里教小孩，渐渐吸引了法国人的子弟。训练地点还先后用过一位贵族家庭的城堡、巴黎第十三区和巴黎公务员体育会的场地。

１９８８年，中国跤在巴黎火了起来。那是第十三区体育馆装修完工后竣工典礼，主要内容是以市长希拉克名义组织的武术晚会，有法国电视台转播，袁祖谋带学生表演的中国跤大受欢迎。当时，电影《少林寺》风靡世界，人们见到中国跤的精彩动作，领略了这种“功夫”的魅力。袁祖谋带学生应邀四处表演，加上电视台在黄金时间传播，中国跤很快辐射到周边国家。西班牙、意大利、瑞士、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等国家纷纷邀请袁祖谋去当地开设培训班，法国南部举办电影节的戛纳更是每年夏天都会举办培训班，延续了很长时间。

相搏比赛（不穿跤衣）

经朋友帮助，袁祖谋得到 了法国青年和体育部认可的教练资质。当然，上海体院的毕业证书和运动健将、全国冠军证书这些“硬件”不可或缺。有了这样的资质，为后来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1991年，袁祖谋发起成立的法国中国式摔跤协会，更有力地推动跤术在法国和周边国家开展。

翌年５月，在巴黎市政府的支持下，协会首先举办了首届巴黎市长杯法国中国式摔跤锦标赛，参赛者和观众十分踊跃。12月中旬，由巴黎市政府公务员体育会出面向政府提出申请并得到批准，又举办了首届巴黎市长杯中国式摔跤国际邀请赛。首届参赛队伍有西班牙、荷兰、瑞士、意大利、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美国和法国等。北京跤界名宿李宝如曾说，他们筹集了经费，因签证没办好缺席，留下遗憾。

当年，法国参议院职工体育与文化协会要聘请一位太极拳教练，应聘者皆因没有国家认可的资质被拒，而袁祖谋被推荐立即成功受聘。从此，法国参议院所在的卢森堡公园有了打太极拳的人群。卢森堡宫的体育馆内还举办过几次中法文化年太极拳演练活动，手搏比赛也曾进入参议院。

作为一名专业教练员，他最上心的还是竞技。在柔道大国教中国跤，深知不易，因此，一开始他就采用将拳脚攻防融入跤术的独特训练方式。经过数年的探索和实践，他将格斗技术踢、打、摔、拿糅合在一起，创立新项目手搏，2001年开始培训就广受欢迎。第二年办首届手搏国际邀请赛初试成功，第七届加进巴黎市长杯比赛名称。随着竞赛规则的进一步完善，手搏的初级竞技项目——相搏应运而生，从第十届起成为比赛内容。太极拳推手融合跤术的相搏，拥有良好的安全性，特别适合在少年儿童、初学者及中老年人群中开展。相搏、中国跤、手搏，三个项目形成系列，但核心技术是中国跤。

从第二届开始，中国的国家队（先后有举摔柔中心、火车头体协、北京组队）、内蒙古、天津、上海、香港、长春等队先后赴巴黎参赛。欧洲、非洲多支队伍也曾到北京、天津、菏泽参加国际邀请赛。交流促进发展，巴黎的竞技平台广为人知。

(手搏比赛)

竞技项目的比赛靠训练作为基础。办培训班是袁祖谋推广三个竞技项目的主要途径，他常在法国和周边国家众多俱乐部讲课、指导，还教警察文明执法，教散打运动员摔技。后来，他的一些学生也成为讲课老师。

现在，袁祖谋一周7天共有11节课或者活动，时间分别在上午、下午、晚上，没有一天空闲。其中有4节二至三个半小时的课教竞技项目，还有一次教儿童，其余为太极拳课。从参议院的岗位退休后，他定期参加参议院和电力公司太极拳爱好者在卢森堡公园的老友聚会，练拳、交流。

不停地奔波授课，就是这位教练生活的写照。30多年如一日，他把中华传统武术文化融入众多巴黎人乃至欧洲、非洲人的日常生活。           

袁祖谋谈发展前景

已过耄耋之年的袁祖谋现在仍然乐在忙碌之中，他对自己的事业——让中华武术文化在欧洲和非洲更广泛、深入地传播充满信心。

对竞技项目的信心来自他创立新项目的理念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欧洲和非洲发展势头看好。

1958年，袁祖谋是上海市摔跤队队员，在市体育宫训练。体育宫主任顾留馨、武术队教练傅钟文，还有杨式周元龙、陈式胡炳泉、孙式陈兴坤等，可谓太极拳名家汇聚。有幸与这些大师在一起生活与训练，有时也尝试学习太极拳和太极推手，受益匪浅。大师们说的“太极推手旨在检验较技双方以柔克刚、刚柔相济的能力，通过互相切磋，体验习练太极拳的乐趣，重在追求一种意境，而不只是输赢”牢记在心，成为启发他在竞技项目上创新的动力。

如果说，创立手搏是为了吸引更多喜爱武术的青年人，那么，相搏的诞生则更是为了推出高雅、观赏性更强，比柔道更好看的竞技新项目。

他认真研读王宗岳的《太极拳论》，更坚定了推广武术竞技的理念：远打近摔，以技制胜，以巧制胜，以柔克刚，刚柔相济，快速潇洒。

为让三项竞技都更好地体现上述理念，三项竞赛规则都对双方“抓把”的时间作了严格限制，避免中国跤比赛有时、特别是双方实力相当时易出现的“顶牛”现象；同时，严禁使用国际跤、柔道比赛使用蛮力、砸人的动作，让比赛更具观赏性。

当今社会，一些格斗项目因残酷、流血而受到那种追求刺激观众的追捧。袁祖谋的想法则是努力避免粗野，提倡高雅、好看。这符合人类社会摆脱野蛮走向文明的趋势，也符合奥运会强调安全性的要求。

令人欣慰的是，上述理念得到了广泛认可。跟他练跤术的学生，都心悦诚服地先后加练手搏和相搏。相搏成为竞技项目的消息传到国内，在民间太极拳习练者中引起不小的反响。现在，不少习练太极推手的团体已经把跤术结合进来。2018年第十三届巴黎杯赛担任总裁判长的邱丕相教授，对袁祖谋追求“文明竞技”的理念表示赞赏：“你成功了！”。

第十四届比赛的成功举办，燃起不少国家有关俱乐部的热情：

比利时队教练希里斯托费.乌泰斯普罗特是袁的学生的学生。这位体育教师对这种不易伤人的竞技十分看好。他的团队准备办国际比赛，还准备在学校里开展这几个竞技项目。

斯蒂凡诺是袁的早期学生，于1992年注册成立意大利中国式摔跤协会，2010年融合几个地方武术协会后改名为意大利手搏协会，得到国家承认，其下有16个会员团体，近1500名会员。他们接受袁的建议，准备在基层举办比赛，也想办更大规模的国际比赛。在意大利撒丁岛，相搏已经进入学校。

葡萄牙队教练罗德雷格.佩托尔，来自该国一家杨式太极拳俱乐部，师从美籍华人杨志明练拳，后因杨先生年事已高，也练过其它拳种。七八年前开始学跤术和手搏，受益良多，15名学生成为葡萄牙国家武术散打队主力，十四届比赛期间正参加欧洲散打锦标赛。他也有在学校开展相搏等项目的打算。

马里队教练桑加雷.德拉芒拥有为数众多的学员，相搏已成为国家承认的体育项目，早已进入学校，众多儿童练相搏已成为常态。

来自法国诺曼底的俱乐部，赛后回去就要筹备今年下半年当地的比赛。

更让袁祖谋高兴的是，就在六一国际儿童节的第二天，他应邀带学生到法国西部以教育和文化资源丰富而著称的昂热市办培训班。令人惊奇的是，一位巴西武术教练在网上看到此培训班的消息，专程从澳大利亚飞到巴黎，转火车到昂热观看，事后立即返回。邀请者是专门从事武术培训的“武术智能实验室（WUSHU Smart LAB）”，培训对象主要是少年。这家连锁机构在法国有多个分支培训地，负责人纳桑.贝尔希，是阿尔及利亚裔武术教育专家，曾到上海华东师范大学等地讲课，据说在中国武术界有一定的知名度。培训中，客人作表演，与小学员互动，深受欢迎。纳桑.贝尔希对三项竞技的前景看好。双方准备今后合作推广。

(在巴黎圣日耳曼昂莱市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王宫旁的树林里演练太极拳)

他的深入开展太极拳的信心来自巴黎圣日耳曼昂莱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圣日耳曼拥有约200个协会或兴趣小组。当地政府非常重视人们的健康，5月下旬组织所有健身项目爱好者参加的展示活动，副市长专程参加。这里是著名的巴黎圣日耳曼足球俱乐部所在地，但是，参加太极拳协会的人数最多。清晨，数十名爱好者在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王宫旁的树林里演练太极拳，成为该市的一景。该市所在的伊夫林省太极拳协会主席米歇尔.吕罗，跟袁祖谋练太极拳已有5年，去年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学习太极拳，仅她的协会每年就有约80名会员注册。2014年，这里曾举办第四届国际太极拳集体演练暨手搏竞技交流，也是中法建交５０周年庆祝活动中在法国举行的唯一一项体育内容。

笔者在圣日耳曼昂莱市一座体育馆里旁听了一堂健身太极拳课。袁祖谋带领众老年学员，先做热身活动，搓手，按摩合谷、内关、足三里、三阴交等穴位，接着做准备倒地动作练习，还亲身做倒地示范，最后播放音乐，练了两遍太极拳。显然，学员中米歇尔.吕罗的动作最规范。袁祖谋说，学员们经一段时间练习，身体状况发生了明显变化，反响很好。此外，还有一堂课年轻人较多。

(在巴黎圣日耳曼昂莱市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王宫旁的树林里演练太极拳)

袁祖谋教课令人信服，因为，他本人就是榜样。80多岁了，没有一点老态，身体很健康。练跤术的人跌倒时都会保护自己。前几年因扶他人跌倒摔坏胯骨，做了髋关节置换手术，术后他没有疼痛的感觉，迅速恢复如常。医生称之为“奇迹”。

据世卫组织调查，全球每年发生跌伤数以千万计。跌伤已是必须关注的全球性问题。袁祖谋从学跤术要先练安全倒地得到启发，而太极拳与跤术很多动作完全一致，于是，让中老太极拳学员练跤术倒地，已有不少早期学员掌握了倒地动作。他准备继续在圣日耳曼通过教学，总结出一套训练方法，让更多中老年人不怕跌倒，一旦跌倒会保护自己不受伤。

(在巴黎圣日耳曼昂莱市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王宫旁的树林里举办活动)

在巴黎传播武术传统文化，袁祖谋拥有多项唯一：传统武术竞技在巴黎举办14届比赛，辐射欧洲和非洲多国；中国摔跤协会颁发的“中国式摔跤重大成就奖”；法国青年和体育部先后颁发的铜质和金质奖章；多次组织大规模太极拳活动为中法建交纪念添采……

前几年，国内一武术同行曾问袁祖谋：“你有钱吗？”答：“没有。”同行说：“没钱，你推广什么！”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袁祖谋靠教太极拳的收入补贴竞技项目，加上市政府支持、众学员无私帮助，硬是支撑竞技项目开展30多年。其执着奋斗的精神令人敬佩。

（原载《中华武术》2024年第10期）